在歷史中,書是個有機體,外貌不斷經歷變化。我們有幸在這個世代看到電子書的出現,書不再是有形的物體,而是轉化成為不同大小的位元,成了無形的檔案或資料庫。往往一台notebook,便可存放過去要整間圖書館才能容納的圖書。這種改變是否會完全取代實體的書籍,我們仍然無法斷言。但是,我們習慣翻閱的書籍,原就有著漫長的歷史,在人類試著記錄文字之始,書籍便已存在,只是不是我們現在所熟悉的樣子。

西元前三千年之際,在美索不達米亞地區,也就是兩河流域,今天的伊拉克,人們使用泥板紀錄文字,如蘇美人使用削尖的蘆葦稈或木條在濕泥板上刻寫出楔形文字,然後曬乾,或是以火燒製。這類泥板約6至8公分寬,10至14公分長,可握在手中,由數片組成書籍,存放在皮革袋子或盒子中,可能已裝幀成冊,並配上封面,但內容眾多的泥板仍無法像紙一樣大量裝訂在一起,只好在每塊泥板上標示出書的書名與頁數,然後按照順序存放在架子上。這些泥板的內容包羅萬象,從詩歌、散文、神話、祈禱、頌讚、咒語、肝文(在巴比倫相當流行的習俗,透過肝臟來預測兇吉)及歷史、法律、科學文獻等等。當時重要的神殿中,都有自己的圖書館保存這類書籍。到了西元前七世紀的亞述帝國黃金時期,首府尼尼微圖書館的藏書便達兩萬五千塊泥板。這些泥板逐漸累積起來,成了十分可觀的文獻,顯示當時人們已能保存與分類這些文字載體,書的文化有了雛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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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祭司寄給拉家希城(Lagash)國王的信,告知他的兒子死於戰場。泥板,約西元前2400年,在伊拉克泰羅(Telloh)發現,此地為古代蘇美的吉蘇(Girsu)。羅浮宮藏。

不過,和在埃及地區幾乎同一時期出現的另一種書寫載體莎草紙比起來,泥板顯得笨重許多。拉丁文中的莎草:papyrus這個字(一如今日的英、德、法文),源於希臘文的papýros。這個來自埃及的希臘外來字,後來演變成英文的paper、德文的Papier、法文的papier及其他歐洲語言中的「紙」這個概念。這種當時生長在埃及尼羅河下游氾濫沼澤區、類似蘆葦的植物,可說是古代埃及極為重要的經濟作物,主要用來製造輕盈的莎草紙,而這種方便的工具隨後更發展成為地中海地區最為重要的書寫載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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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長在烏干達白尼羅河岸的莎草叢, © Michael Shade。

人們根據這種植物的生長高度,將莖部切成15至40公分的長度,然後剖開攤平排列,接著再將另一層和第一層垂直交疊,然後以木板壓擠排出水分,讓兩層莎草密合,再擱在陽光下晾乾。一張張製作完成的單頁莎草紙,再根據需求接合黏貼成可長達40公尺的卷軸,不過一般的長度多在4或5公尺左右,成了繼泥板之後書籍的新形式,西方長達數千年的卷軸時代因而展開。這種使用尼羅河盛產的紙莎草加工製成的書寫載體,成了古代西方世界普遍使用的文字記錄媒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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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格力斯莎草紙卷(The Heracles Papyrus),西元三世紀一首關於海格力斯事蹟的詩作手稿殘片,牛津薩克樂圖書館(Sackler Library)藏。

隨著亞歷山大大帝(Alexander the Great, 西元前356-323)擊敗波斯帝國,建立了橫跨歐亞非的大帝國後,希臘化時代就此展開,古希臘的文化模式逐漸遍佈地中海世界。雖然亞歷山大大帝在西元前323年逝世,他的帝國也因而分裂,但希臘文化因著新的殖民活動,在各地建立城邦,擴張並未稍緩。之後,羅馬逐漸興起,蠶食吞併各地的希臘城邦,最後統合了地中海的世界,成了新的帝國。這個新的文明十分重視書寫文字。西元前31年,羅馬帝國的開國君主屋大維(Octavianus, 西元前63至西元14,也就是奧古斯都)在殲滅了埃及托勒密王國後,控制著莎草紙的生產,以確保帝國首府中的日常供需,說明羅馬帝國相當依賴文字的傳播,深恐失去這個當時重要的文字載體。這並不是說羅馬人重視文學,而是文字的使用已經深入日常生活之中。法律條文與召書需要宣達,書吏成為不識字民眾的中間人,不僅抄寫傳達,甚至代為宣告。而平常的宗教祭儀,除了神殿的銘文以外,一般平民則會透過書寫在莎草紙上的術書與祭禱和神祇溝通。軍隊更是大量消費莎草紙,藉以記載各種任務紀錄,他們的識字能力高過一般平民。奴隸之中,有著大量可以讀寫與計算的人,甚至受過高階教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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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校日常景象的浮雕,源自一座古羅馬的墓碑,約西元180-185年,德國特利爾萊因州立博物館(Rheinisches Landesmuseum Trier)藏。浮雕中央為講授的老師,在他左右兩側各有一名學生端坐著,手上拿著捲開的卷軸。右側一名書僮侍立在冊,左手提著一個小箱子,裡面裝著筆墨與橡皮擦。

書,也就是莎草紙製成的卷軸,在當時的價值昂貴,除了不同等級的莎草紙需要一定的價格,抄寫的人工與時間,都是奢侈的成本。起初,書本的流通只是上層社會的文化交流活動,並未涉及金錢交易,但在羅馬帝國取代了羅馬共和之後,新的領導階層不再像元老院的貴族自成圈子,而是獎勵公共的文化藝術活動,書店逐漸增加,書成為新的商品,甚至跨出帝國的行政中心,出現在當時的邊陲地區。書商要與書吏組成作坊,以滿足新的需求,一名熟練的奴隸書吏,市場價格高達十萬羅馬銅幣(當時一條麵包約半個銅幣)。

在西方世界,圖書館出現算早,在希臘化時代的雅典與希臘城邦中都有圖書館。當時最重要的圖書館,非亞歷山大城的圖書館莫屬,據記載在西元前47年時,該圖書館的館藏已達七十萬冊卷軸。羅馬這座城市的圖書館最初的藏書則是來自戰爭的掠奪。藏書家自然會到處尋找珍本,一座讓人稱羨的圖書館,不僅只是文化品味的象徵,甚至成為生活的模式。

在龐貝城(Pompeii)的壁畫中,可以見到兩名年輕男子各自握著一部卷軸和一部小卷軸,兩人頭上同時戴著月桂葉冠。這兩幅壁畫是否是肖像,可能仍有爭議,但的確反應出識字能力與文化教育的養成,在羅馬的上層階級中,是種不可或缺的技能。從圖書館的成立,可以看出羅馬人對文字世界的嚮往,也以希臘模式為模仿對象。月桂葉冠在古希臘是榮耀與勝利的象徵,龐貝城的兩位年輕男子或許年紀太輕,不一定可以取得相應的成就,但畫面中的卷軸,卻透露出來一種企圖,反應羅馬帝國急起直追的意念,似乎不想讓希臘世界專美於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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拿著卷軸的年輕男子,龐貝城壁畫,西元一世紀。義大利拿坡里考古博物館(Museo archeologico Nazionale di Napoli)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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拿著小卷軸的年輕男子,龐貝城壁畫,西元一世紀。義大利拿坡里考古博物館(Museo archeologico Nazionale di Napoli)藏。

在一樣被維蘇威火山掩滅的古城赫庫蘭尼姆(Herculaneum)的莎草紙別墅(Villa of the Papyri)中,發現了1,800多部當時的卷軸,多半是古希臘的哲學文獻。這座私人圖書館可說是古代留存至今最完整的一座,雖然其中的莎草紙都已碳化,但現代的電腦科技正逐步在解讀出其中的內容,如果當時未受火山灰泥掩埋,這批藏書不一定能夠逃過地中海氣候與之後人為的摧殘。今天能夠存留下來的卷軸,多半來自歐洲中古時期,古代的樣本可謂鳳毛麟角,這也正是這批卷軸珍貴之處。同時,這座別墅也是赫庫蘭尼姆,甚至整個羅馬世界少見的華麗建築,除了這座可觀的圖書館外,還有許多古希臘羅馬的珍貴銅像與大理石雕。希臘文明看來正是羅馬顯貴們的楷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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莎草紙別墅復原圖, ©Rocío Espín Piñar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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莎草紙別墅中的莎草紙殘片,出自:Tesoro letterario di Ercolano, ossia, la reale officina dei papiri ercolanesi, Stamperia e cartiere del Fibreno, Naples, 1858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