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在舊時光中發現美:收藏新事】 系列講座 今天順利結束,但在藝術與美的事物分享中,仍有許多意猶未盡之處。

分享的圖片是今天講座中談到的一張畫作,作者是德國藝術家凱爾斯丁(Georg Friedrich Kersting, 1785 – 1847)。他在1817年完成這幅【刺繡中的女子】,後受到德國文豪歌德賞識,推薦當時的威瑪大公奧古斯特(Karl August, 1757 – 1828)收藏。這幅作品,凱爾斯丁繪製了幾個版本,在色調上的差異之外,便是牆上的那幅畫作。我們分享的這幅,牆上掛著的畫作,看來是幅母子依偎的畫面,從女子的衣飾與頭上若隱若現的光環來判斷,便是基督宗教藝術中的聖母聖子圖,畫作下方,還有一小幅男子肖像纖細畫。別的版本中的牆上畫作,則是男子的肖像,一張在畫作周圍是有常春藤,一張則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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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國藝術家凱爾斯丁1817年完成的【刺繡中的女子】。

凱爾斯丁這件作品,看來他自己十分喜愛。畫面中的女子,是他的知心好友:宮廷女畫家路易絲・柴德勒(Louise Seidler, 1786 – 1866) 。她也是歌德相善的畫家,為歌德畫過肖像,直到歌德過世,都與他維持著知己的關係。1812年,凱爾斯丁畫下了第一個版本:牆上有常春藤的男子肖像;1827年,第三個版本問世:沒有常春藤的男子肖像。第一個版本和第三個版本,在右邊鏡子中,皆可看到女子的側面。我們分享的這個版本則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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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12年的第一個版本。

今天談論這張畫作,是放在西方歷史中空間意識變化的脈絡中來談,讓畫面中看來簡樸雅緻的空間有些新的解釋方向。一般來說,凱爾斯丁被歸類為德國十九世紀初畢德麥爾(Biedermeier)風格的藝術家。1815年拿破崙戰爭結束至1848年歐洲爆發革命為止,中歐與北歐地區的社會處於相對和平穩定的時期,文化表現上,也浮現一種新的品味,這個由新古典主義轉化過來,並和浪漫主義相互依存的文化現象,被稱為畢德麥爾風格。畢德麥爾一詞,可以直譯為「平民百姓」,也因此體現了一種新的中產階級文化,強調實用,凸顯自然之美,捨棄了繁複的裝飾,展現簡潔的力量。在藝術表現上,也因對象的改變,出現新的表現方式。過去的王室貴族,被新興的中產階級取代,人物樸實,衣著由奢入簡,日常的生活場景成為主軸,室內裝飾一反十八世紀的華麗取向,追求優雅恬靜。

在【刺繡中的女子】,畫面的色調構圖與細節的安排,呈現簡約的取向,可以貼切說明畢德麥爾這個字詞的意涵。然而,畫面中的女子可以閒適地在窗前刺繡,在西方的空間意識發展中,有著新的代表意義。這裡,原本西方中古世紀群體性的空間意識,隨著文藝復興強調人的主體的脈絡發展,私密與舒適逐漸成為個人的一種生活態度。十八世紀洛可可風格的興起,可說是這種生活態度的一個轉折關鍵。法國大革命後,貴族階級主導流行品味的模式,大受挑戰。德國畢德麥爾風格,正是新興中產階級發聲的表徵,空間設計也由十八世紀浮誇的手法,轉入平實的規劃,多餘的裝飾皆被捨棄。人與空間的互動,多了一點簡單的神聖意味,彷彿生活的各個層面,都是需要細心經營與品味的。刺繡的女子在自己的空間中,不再面對觀者,她的興趣或休閒活動或自己專注的所在,成了畫面的主角。沙發上那把吉他與樂譜,是她休憩時的自我娛樂。這個空間是種自給自足的個人存在,也是西方到了十九世紀時才出現的新的生活意識。這種生活意識其實到了今天,仍然活活潑潑地展現在許多人的生活之中。從西方藝術中的空間變化來看,這種生活意識的出現經歷了一段漫長的歷史。

【刺繡中的女子】牆面上的那幅畫,並非可有可無的裝飾。牆面上掛著畫作,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,說明人類與藝術作品的深刻關係。從古代大型公共建築,如神廟、議事廳、到西方教堂中,藝術作品或人類美的感受的結晶,可説無所不在,並以此展示方式構成了藝術歷史的重要篇章。平面畫作進入個人的生活領域,在西方其實是晚近的事。繪畫作品與個人的關係,缺少了公共藝術的集體性格,雖然一些畫作的主題仍有保有過去以公共藝術身份展示之際的題材,卻因展示空間的變化,這個公眾性格被個人的情感投射取而代之。

這個版本的【刺繡中的女子】,那幅牆面上聖母聖子,也許仍保有傳統天主教的宗教意涵,也許在這位女子的空間中,有著另外一種母性的期待。畫面下方男子的纖細畫,會是女子的情人,或是遠方的丈夫嗎?從第一個版本到第三個版本,牆上的男子肖像明顯有著歲月的變化,從年輕俊美的男子到頭戴帽子、蓄著鬍子的中年男人。我們能知道的,就是畫中女主角路易絲曾有過一段未竟的婚姻。1807年,她愛上了當時佔領了自己家鄉的法國軍隊的一位軍醫,兩人也談及婚嫁,但軍醫後被派駐西班牙,在那感染熱病身亡,一段美好的姻緣就此告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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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27年的第三個版本。

我們可以略為猜測,畫家凱爾斯丁認識路易絲之後,對她有著某種深切的感情,透過了三個版本的畫作,化身成為牆面上的畫作,守護著自己心儀的女子。或許,這種浪漫的揣測遠離事實,但可以見證的是,畫家安排這幅牆面上的畫作,並非偶然,至少在畫家這裡,他希望牆上的畫作可以成為這位女子房間中一個有意義的裝飾。也因為如此,這幅【刺繡中的女子】在與觀看者的想像連結上,有了更多的可能,而這個空間可以成了一則故事的可能源頭,不單只是女子單單刺繡的這個舉止而已。